腾讯阿里字节们的“拆墙”博弈局:流量是生命、安全是底线,互联网巨头“开门”顾虑什么?
冯庆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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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政府部门主导的互联网“拆墙”行动,字节跳动、阿里和腾讯的态度显得颇为微妙。呼声最大的是字节跳动。
9月9日,工信部信息通信管理局那场有关屏蔽网址链接问题行政指导的“闭门会”之后,消息在坊间发酵了四天,正式于9月13日工信部部长肖亚庆的亲口回应中得到证实。对此,字节跳动当天快速给出回应称,“呼吁所有互联网平台行动起来,不找借口,明确时间表”。
同天,阿里的回应也透着积极,“互联是互联网的初心,开放是数字生态的基础。”
而腾讯当天的回应则显得谨慎了许多,“将坚决拥护工信部的决策,在以安全为底线的前提下,分阶段分步骤地实施。”
字节跳动对“分阶段分步骤实施”表现出不同的意见,“因为这会被拖很久,会不了了之”,一位字节跳动内部人士对说,“在腾讯的地盘上,腾讯自己制定规则也可理解,但还是希望能尽快解封抖音的链接。”
“单从企业利益的角度来说,几大巨头间正在进行着一场博弈,在解除链接屏蔽一事儿的攻守方上,字节跳动和阿里似乎是一条战壕里的队友,处于攻的位置,而手握国民级社交平台微信的腾讯则成为守方,”一位互联网从业者对分析道。
“巨头们”态度各不相同,背后有着怎样考量?
一家互联网企业产品负责人陈静,点出了当下平台间较量的核心——社交关系链。“手握流量的一方既是强势者,更会成为火力集中点。”
“在开放外链这件事上,每个企业的得失各有不同,因此背后会有比较微妙的关系,”上海财经大学电子商务研究所执行所长崔丽丽对说,“生态覆盖越大的平台可能会越谨慎,而以前比较垂直的平台这方面影响较小,更多是从大平台开放外链上获益。”
相较于手握社交关系链的腾讯而言,字节和阿里则有流量焦虑。
字节跳动的王牌产品抖音达到7亿日活后,增长速度正在放缓。若是能接入微信这个10亿日活的产品,会有新增空间。
“即使从微信中获得了1亿日活,字节跳动也是赚的。”一位在互联网从业10年以上的人士告诉,微信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,它是去中心化的免费流量,一旦放开,无论是字节跳动、阿里巴巴,还是其他平台,都能获得“天上掉的馅饼”。
阿里也一直在努力寻找流量,近年来收购优酷、饿了么、高德等动作,背后都有流量焦虑。一位关注TMT的券商分析师认为,此前阿里长期避开腾讯,让阿里在其他营销平台议价能力较差,营销费用居高不下,打通腾讯系平台后,有助于阿里降低有效获客成本。
对于阿里和字节,打开微信缺口后,更大的价值将在未来显现。
此前,字节跳动的创新产品多闪、飞书都曾被微信封禁,如果拆墙成功,“阿里和字节再有新产品推出,将不再受限于微信限制,会扩大其成功率。
反之,对于腾讯而言,进入阿里或抖音,意义并不如二者进入腾讯大。
根据微信财报,微信日活用户10亿,根据CNNIC报告,截至2021年6月,中国网民数量为10.11亿,因此,外界流量对微信吸引力有限。
当外链进入后,对腾讯的影响还包括投资。根据《新财富》统计,腾讯与阿里巴巴用10 年时间,分别构筑了10万亿市值的生态圈,腾讯投资的公司有美团、滴滴、拼多多等新一代巨头公司。
“微信开放后,腾讯对被投公司的控制会减少,投资利益会受损。”代理过某用户因微信封禁抖音而起诉腾讯的律师游云庭认为,这对腾讯影响较大。
苏州魔方互动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CEO杨阳在数个互联网平台有过十余年市场管理经验,他分析,靠腾讯和微信的流量体系“供养”起来的视频号,以及像依靠腾讯社交生态“裂变化”成长起来的拼多多等,都可能在生态开放后,面临抖音、淘系这些强大对手分食用户和市场份额的风险。
向腾讯投资的公司,京东、美团、拼多多人士询问互联互通的事情,有人告诉,公司内没有讨论这件事。
“外链屏蔽一旦解除,对于京东、美团和拼多多等公司是致命打击,”上述互联网从业者说,“随着中国移动互联网进入增长瓶颈,微信的流量盘子就这么大了,别人多拿走一点,其他人就少拿走一点。但京东、美团和拼多多等都是腾讯的被投公司,它们与腾讯都有投资合同关系,它们从腾讯处获得流量支持,支付了股权作为对价。在其他平台并未支付合同对价的情况下,免费瓜分微信的流量,对腾讯及其被投公司可能是不公平的,而非所谓的差别待遇。”
令人意外的是,腾讯成为首个声明开启解除链接屏蔽的互联网平台。9月17日下午,腾讯发布关于《微信外部链接内容管理规范》调整的声明称,第一阶段将于当日起开始执行,具体包含:1、在确保信息安全的前提下,用户升级最新版本微信后,可以在一对一聊天场景中访问外部链接。2、为用户提供自主选择权。群链接因涉及广大接收方用户,我们将继续开发功能便于用户自主个性化选择。3、设立外链投诉入口,用户可以举报违法违规外链。平台将按照相应规则处理,并对外链提供平台的管理有效性设立信用分级。
尽管在发稿前分别进行了淘宝商品链接以及抖音短视频链接的分享,测试未果。但有另一个平台企业相关人士完成体验后,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,对说到,“确实放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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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阳亲眼见证着巨头们构建起护城河,树起“垄断”高墙。“苗头其实是从2008年就开始了。”他认为,平台间的第一堵墙是由百度和淘宝立起来的。
将时间点拉回至十三年前,2008年9月,淘宝网作出决策,让百度的搜索引擎无法获取淘宝里面的商品和店铺信息,“但是能搜出来品牌的链接和专区,再点击进入淘宝”。
对于屏蔽百度的举措,淘宝方面在当时予以解释,百度采用竞价排名的搜索结果呈现,这与淘宝通过常年积累培养出来的交易信用体制有冲突。
原来,有不少商家通过给百度投钱的方式,冒充知名商家,将淘宝平台的产品链接推广至页面靠前位置,以此引导消费者点击购买。这种商家单方面谋取利益的方式有损平台和商家、消费者。
除此之外,“百度当时也在做电商。”杨阳道出了阿里与百度产生对立最根本的竞争点。
在互联网产业摸爬滚打十几年,产品经理出身的陈静也向回溯起,百度于2007年末进军C2C,同时“利用自身在搜索市场的优势地位,百度多少会干预行业网站在平台上的搜索结果。”原本就被淘宝视为威胁,加之上述因素,阿里直接停止了在百度的广告投放。
互联网实验室创始人方兴东在接受采访时说到,“中国互联网链接屏蔽问题,是由阿里封禁百度才正式揭开序幕的。”
随着时间推移,2010年,聚焦QQ用户隐私,“3Q大战”爆发,不仅震动了整个互联网圈,新的一堵墙也在腾讯和奇虎360之间立了起来。
陈静将此视为“互联网反不正当竞争第一案”。陈静看到,近十年互联网产业发展进程中,社交关系链的价值愈发凸显,“在互联网产品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,社交网站从成立第一天开始就会屏蔽搜索引擎”。
转眼间,阿里和腾讯之间的高墙已有八年之久。时间回溯到2013年末,淘宝关闭了从微信中跳转到平台店铺和商品页的通道,“屏蔽”微信不到两年,2015年2月,微信开始对在公众号平台中开设淘宝店铺的商家,实行支付宝收付款限制。
方兴东认为,阿里与腾讯之间的矛盾升级,相互封禁直接摧毁了“互联互通”的规则,而字节跳动对腾讯构成威胁后,让互联网超级平台间的战争,进一步白热化。
“到了2018年,微信与抖音间的流量也被打了隔断。”杨阳回忆到,当时所有抖音短视频的信息与朋友圈分享都被屏蔽,腾讯给出的官方解释是,“朋友圈有防刷屏策略,当某个链接或域名单日分享超过一定阈值就会不可见。”
要知道,平台之间在互相“铸墙”的同时,,作用力是相互的。
在被称为短视频爆发元年的2019年,活跃于抖音上的用户或粉丝会因发送“微信公众号”、“腾讯视频”、“爱奇艺”等用词被视为“违禁信息”。除却对腾讯相关产品予以屏蔽外,新浪微博从2018年初对抖音链接也进行了屏蔽。
基于抖音平台火起来的交个朋友直播间CEO乔立元表示:“硬生生把宣传文案逼成了谐音梗段子手。”据他讲述,在某社交平台上发布消息时,由于担心被平台针对性限流,粉丝心领神会,会把“抖音”谐音成“痘印”,可即便如此,发“扌斗yin”依然会被限流,甚至在海报中抖音的LOGO和搜索框均不能出现。
即使在最呼吁互联互通的字节跳动平台上,也同样存在围墙。
一位自媒体人士告诉,他不能在字节跳动的头条号发布与微信二维码有关的图片,当文章出现微信号的名称时,便不能发布成功。
运营抖音大V的MCN机构负责人告诉,抖音不允许博主挂出自己的微信号、微博号,他们只能用红心,围脖表情代替。9月16日测试发现,抖音个人首页可以留下微信号、微博名,但留下微信号网址链接时,链接会被系统自动屏蔽。
“我们刚开直播那会儿,在另一个平台上发布了直播间预告,但阅读量低得反常。”直到沟通后,乔立元才得知,预告被严重限流了,“有时发完只有自己可见,粉丝根本看不到。”
据其透露,他的产品在行业内有一定的影响力,遭遇还相对可控一些,对于那些小型企业来说,面对上述情况,基本是“听之任之,无能为力”。
对于平台之间树起的高墙,乔立元觉得,“体格大的用户,可能在上面还能开一扇窗,但体格小的用户,就只能在墙根干望着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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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流量是平台的生命线。”
杨阳曾于2011年担任苏宁易购市场部总经理,回忆起十年前帮企业引流的经历,至今记忆犹新。
杨阳的引流工作不仅在淘宝、百度这样的大平台,还会去360、搜狗或hao123这样的导航网站去购买公域流量,令他感到吃惊的是,仅三年时间,同样的事情,年花费竟然高达三四百亿元人民币。
“之前的获客成本也就几块钱,而今流量越来越贵,根本买不起了。”杨阳向透露,现在电商行业的获客成本在200元800元间,旅游行业则达800元1200元,还有更夸张的教育行业更是高达2000元3000元。”
公域流量天花板坠了下来,让越来越多的产业参与者意识到,平台的生意要做下去,必须把用户沉淀为私域流量。“成为自己池子里的鱼,以后再去触达便不用再为流量反复付费。”
在看到中小企业在沉淀广告投放资产、私域流量资产方面的痛点后,杨阳果断辞去了同程旅游集团市场总经理的职位,于2019年开始创业。
平台相互设防,树起高墙的过程中,杨阳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点:“巨头之间没有那么容易去打通,除了用户体验下降,流量的推广路径会被限制外,对于它们各自核心业务并不会带来太大影响。”
换言之,从整个互联网产业的本质和需求来看,“巨头间的竞争,看起来是场流量战,本质上则是抢夺用户时间。”杨阳认为,在中国这样一个大的流量池中,每一位用户的价值都可以计算出来,比如“14亿人口乘以24小时”
身为移动互联网里的一名用户,一天24小时里,如果2个小时在抖音看短视频,之于微信社交和淘宝电商而言,如何抢夺这部分用户的时长,被杨阳视为平台设墙的根本动因。
在自身利益的驱使下,“拆墙”行动步履维艰,势在必行的同时,或是一个系统工程,需要顶层设计的支撑。
牵头推动“拆墙”的工信部,曾在9月9日召开的有关屏蔽网址链接问题行政指导会中,要求限期内各平台必须按标准解除屏蔽,否则将依法采取处置措施。而这个限期当时被传为截至9月17日。然而,四天后工信部部长肖亚庆的发言则强调,“互联网安全是底线”,工信部信管局局长赵志国也表示,要求企业按照整改要求,务实推动分步骤、分阶段得到解决。
无独有偶,9月15日,一则国家网信办发布的意见直指各类网络乱象,首次系统提出网站平台履行信息内容管理主体责任的工作要求。其中,对网站平台主体责任内涵进行了界定,并强调“不得选择性自我优待,不得非正常屏蔽或推送利益相关方信息,不得利用任何形式诱导点击、诱导下载、诱导消费”。
9月17日,腾讯声明开启第一阶段的“放开”。
崔丽丽了解到,目前有些企业仍在评估开放外部链接对于自身发展的影响。
在上述互联网从业者眼中,让渡流量“蛋糕”需要避免“公地悲剧”。
1960年代,加勒特·哈丁曾经写过一篇著名的论文《公地的悲剧》。现在,“公地悲剧”已经成为一种标志,讲任何时候只要许多人共同使用了同一种稀缺资源,便会导致环境的急剧退化。
一位腾讯内部人士在支持互联互通的基础上,向表达了顾虑。
“大量外部链接进入后,微信需要重建新的安全秩序,这需要时间。”他提到一个曾经发生过的案例。
2019年,有外部电商平台买卖双方达成交易共识后,在微信内发送该平台链接付款,却不料遭遇骗局。当时,电商平台官方发声称,微信应该有识别钓鱼网站的能力。之前,腾讯每半年封禁外链100万条。之后,外链开放后,如果出现安全问题,责任是外部平台承担,还是微信共同承担?这些目前还没有答案的问题,将十分考验微信的平台管理能力。
“腾讯微信平台应该是在社会公众中最为普及的平台,也是最大的社交生态,因此开放对于腾讯在未来生态监管方面的责任将会更大。”崔丽丽对说。
上述互联网从业者分析,“腾讯旗下的微信有点像被开放的草地,如果字节和阿里在其中过度商业化,不顾及微信保证用户隐私和安全的社交属性,那么微信很可能会成为公地悲剧的主角。”
据《南方都市报》报道,淘宝和抖音2019年签订了70亿的年度框架协议,其中包含了60亿元广告和10亿元佣金。另有消息显示,淘宝和抖音2020年签订了200亿左右的年度框架协议。
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,互联网“拆墙”是大势所趋。
方兴东认为,将海量用户、流量和内容当作私有财产,将之封闭、禁锢,排斥竞争、拒绝服务等平台自我封闭式行为,不但损害了广大用户和消费者的基本权益,更破坏了互联网的便利性和价值,颠覆了正常的市场秩序。
一旦腾讯、阿里、字节跳动、百度等互联网平台的生态系统互相开放,在这背后产生的创业机遇和商业势能中,公域流量私域化和私域流量公域化被认为是重大风口。
“不管是基于微信、企业微信,还是抖音也好,给数字营销侧带来的大势是,如何帮助品牌企业沉淀私域资产和构建新型用户关系。”杨阳说。
尽管能否破墙未有定论,但杨阳发现,整个私域生态和需求已然井喷。近来他频繁收到快消品、汽车、金融、电商行业中的中小品牌商的邀请,“整个KA部门基本属于饱和状态,忙不过来。”
杨阳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见了很多家投资机构,他充分感受到自己所在的私域营销这个细分赛道“热”了起来。
在他看来,十几年前形成的线上和线下并行的销售结构,如今已然发生改变。“私域流量既会把线上的量牵引过来,也会将线下的部分吸纳进来。”他判断,互联互通或许不会改变当下超级平台间的竞争格局,但会让市场营销领域形成一个线上、线下以及私域化的“三分天下”格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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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编辑:孙子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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